浅谈中国传统教会的三大软肋——神秘化、遁世化和教条化



5/15/2017

刘盐约 盐约之声

摘要:本文对传统教会一些内在问题做了一点剖析,具体来说是神秘化、遁世化和教条化这三大软肋,这些问题造成了捆绑,带来了阻隔,让人经历不到基督福音那种恩典和自由的大能,而教会也往往退缩为一种宗教机构,无法回应世界的挑战,展现福音的荣美和天国的境界。要从中走出来,必须重新审视一些观念及其背后的动因和表现,并以此为契机再思耶稣带来的福音到底是什么。

笔者最近在一篇文章中写道:“真正的基督信仰既不走神秘主义路线,也不走修道主义(包括禁欲苦修主义)路线,既不是神秘宗教,也不是出世宗教,而是把神的奥秘在圣经启示里展现出来,把信仰本色在具体的生活中展现出来。”文章顺带提及中国教会存在的某些偏差:“中国传统教会这一百多年来深受西方奥秘派神学思想影响(可能也与中国儒家修身式和佛教修行式的文化背景有关),倪柝声弟兄开创的聚会处(又名地方教会或小群)就是这种神学路线的集大成者。具体表现是,把基督信仰变成一种带有强烈神秘主义色彩的神秘(民间)宗教,同时在基督徒生活上表现为一种出世的宗教观念,因而又必然导致圣俗二元论。无论是神秘主义还是出世宗教或是圣俗二元论,都不合圣经的本意。”

有的弟兄看了之后觉得写得比较笼统,希望能展开写一写。为此笔者决定另外单独撰文,结合自己信主十年来的观察、经历和思考,专门探讨这个话题,谈一下中国传统教会存在的软肋,在一些教会里甚至成为一种痼疾。回望中国教会走过的一百多年历程,从完全依靠外国差会到逐步本色化,中国教会曾经也从西方教会多元化的属灵传统里继承了多样化的特色。但从中国教会整体的面貌来看,在西方偏边缘地位的奥秘派传统(以英国达秘的弟兄会和凯锡克培灵会为代表)在中国教会里却有着主导性的影响力,在实践层面这一传统也深刻地塑造了中国传统教会的整体面貌和属灵观念。只有从这个特殊的历史境况出发,我们才能看清中国教会的“路径依赖”及其内在隐藏的某些软肋。

第一块软肋是神秘化。中国教会向来注重灵修,强调与神的个别化关系以及内在生命的建造,这种传统是很好的,不能轻易丢掉或失落。但话说回来,任何传统一旦高举过头,越过了一定的界限,往往就会变味。传统教会对内在生命的过度追求,导致成为神秘主义进入教会的滥觞。圣经里所说的“奥秘”指的是把上帝从前所隐藏的启示揭示出来,任何人只要心怀谦卑在圣灵的光照下就可以读懂圣经领受上帝的启示。这一过程当然离不开理性的功用,你必须用脑袋去读去思考。

但到了奥秘派这里,对上帝启示的认知变成了某种反理性反理智的神秘主义,从上帝领受的新生命变成了一种内敛的修炼式的宗教操练,基督教也因而几乎沦为一种神秘化的民间宗教。在这种属灵气氛中成长的信徒,太强调内在生命的属灵化,以至于属灵到不可理喻不食人间烟火,属灵到只会读经祷告和聚会,甚至属灵到否认基本的生活常识和正常的逻辑判断,因此很容易丧失作为正常人的思考方式和交流方式,比如做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事情都一定要听到神的声音或得到明确的指示,不然就怕得罪神(神如此小肚鸡肠?神赐我们理性难道只是摆设而要我们做机器人?)。

在一些教会,越是拥有某种超然能力或经验(比如做了异梦看到了异象听到了某种声音等等)的人越是容易得到信徒的追捧,更有的牧师能“开天眼”或施法天降宝石,有的人能魂游象外到天堂或地狱里旅游一遭然后回来大谈特谈,这类见证很容易受到热捧。在这里,基督教呈现给外界的是一个光怪陆离的神秘世界,却把基督道成肉身的世界、福音要扎根的土地给抽离掉了。因走向神秘化而对所谓超自然世界和修炼式生命路线的狂热追求,势必造成对现实世界关注的不足,甚至把教会和世界完全对立起来,这就出现了遁世化。

第二块软肋是遁世化。之前笔者用的是“修道化”这个词,但查考西方教会历史上的修道院运动,你就会发现修道院可不是我们所想象的与世隔绝,虽然在东方教会有些修道士走向了极端做出很多奇葩古怪的举动(比如那个在柱顶上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隐士西门),但在西方世界修道院在西罗马帝国奔溃之后的社会重建、文化传承和宣教布道等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中国传统教会历来非常重视传福音救灵魂,这当然是好的,但对参与社会建设、对关注社会公义却毫无兴趣,并认为关心这些事情纯碎是浪费时间,是“俗事”,甚或斥之为“社会福音”。这不能不说是很大的缺憾。

在他们看来,这个世界犹如一只行将沉沦的巨轮,任何改善巨轮的努力都无济于事,唯有抢救船上的生灵才有价值。因此,传统教会有一种强烈的倾向,就是逃避现实并妖魔化世界,结果是把基督信仰变成一种出世的宗教,在教会和世界之间建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在这里属灵和属世绝对泾渭分明,可以把人从世界里往教会里拉,但要教会进入社会影响文化万万不可,因为这会沾染世俗的“污秽”。作为这种逻辑的必然结果,就是所谓圣俗二元论,也就是说和教会有关的事务都是属灵的,而和社会有关的事务都是不属灵的,做传道人最属灵,在社会上的工作无形中就被贬低了。


笔者考察中国教会历史时留意到,在中国教会里似乎没有福音派传统的传承。福音派传统可以追溯到18世纪英国的福音复兴运动,这场运动不仅带来了教会的大复兴,也带动了社会和道德各方面的改良和进步(比如威伯福斯和克拉朋联盟发起的废奴运动)。笔者前不久读了《光与盐:探索近代中国改革的十位历史名人》这本书,书中讲述了晚清民国时代十位杰出基督徒的故事,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不是传道人,是平信徒,但在自己所处的社会领域和工作场合里却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堪为“光与盐”:“他们有的是教育、医疗、媒体、外交领域中的先驱,有的是妇女运动、民事机构和社会工作的领导者。他们皆因其事业上的卓越成就而在中国的历史中留名。”但在传统教会的思维里,这些基督徒似乎很不属灵。因此,在教会里特别是讲台上你听不到任何有关这类优秀平信徒的故事,常常听到的是有关王明道宋尚杰等传道人的见证,这几位传道人并被塑造为大家学习的榜样,甚至被推到了神坛。

不过,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随着赵天恩牧师把改革宗神学带入中国大陆,也给传统教会吹进了新鲜的空气。透过改革宗神学,我们才了解到居然还有“文化使命”和“国度教会”一说。教会不是光等着要沉沦的罪人从世界逃命到教会里,而且还要走出去影响社会文化,带来全地的更新,从而全方位彰显基督的王权,这体现的是一种天国福音的国度视野。

第三块软肋是教条化。这是笔者最近思考而在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中国教会一个长处是非常看重圣经的权威,高举圣经的无误论,继承了宗教改革“唯独圣经”的传统。但在高举之余,由于解经缺乏文法历史背景的考察而容易陷入字句主义,死抠字句拘泥于字句而变通不足领悟精意不足,很难领悟保罗所说的“字句是叫人死,精意是叫人活”(林后3:6),不易分清何为处境性和真理性,把处境性的教导无限放大并视之为绝对真理,因此很容易陷入教条主义和律法主义,最终把基督信仰变为一套具有很多清规戒律和宗教禁忌的僵化体系,并以威胁的口吻固执地叫信徒死守规条,而不顾信徒的挣扎、软弱和痛苦。

因此,信徒在这样的教会里背负着种种“奴仆的轭”(加5:1)而无法经历到恩典福音所带来的那种自由和安息,感受到的往往是被压抑、被捆绑和被定罪。比如怎么处理家暴问题——姐妹遭遇家暴可以离婚吗?圣经上确实没有这方面明确的教导,但被家暴的姐妹们却被十分僵化而教条地告知不可离婚,否则离婚就是犯罪,因为圣经只讲唯有配偶犯淫乱方可离婚,你只能忍忍忍,还美其名曰这是为主背十字架。甚至还要扣个帽子,你遭遇家暴是因为“你生命不好”云云。这种教条化不妨称之为“经文字句教条化”。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某些(不是所有!)改革宗片面高举神学教义,比如把预定论和五要义当做绝对真理,当做福音的核心,结果是把福音变为一堆信条式的教义命题组合,并且对神学观点异于己者动辄贴上“异端”的标签。我们可以把这种改革宗的教条化称为“神学教义教条化”。无论是“经文字句教条化”还是“神学教义教条化”,都有所偏颇,遮蔽了福音的真谛,带来的是捆绑和论断,体现不出基督的心意和福音的自由。

这就是笔者对传统教会神秘化、遁世化和教条化三大软肋的一些剖析,这些软肋也造成了很多教会在观念上存在很多根深蒂固的误区。这些看似属灵的观念当然不合乎圣经整全的教导,更如魔咒一般也捆住了教会的手脚,拦阻了信徒对福音的领受,结果必然是偏离基督的心意,禁锢福音的大能。破解之法也是有的,当然我们不是鼓吹要彻底和过去的传统一刀两断,而是重新审视再做检讨,并借此契机全面回到耶稣的教导,汲取健康的资源,因为在他那里有流不尽的生命活水!

本文限于篇幅有限,欢迎弟兄姐妹就这几个问题补充一下你所知道的一些现象和例子,文章后面的留言板为你开通,等你回应,也欢迎“拍砖”。

写于2017年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