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治动荡的社会中,信仰群体有何回应?



4/18/2016

袁天佑


 自年初二旺角发生暴力事件后,曾多次被邀参与有关暴力的研讨会。主讲者,包括自己在内,都不赞同暴力。最低限度,对于旺角当天所发生的事,多不表认同。参加研讨会的人多是基督徒,也都多不认同暴力。相信听众都能从所听到的得到帮助,信仰得以肯定。


 但在每次类似的讲座,在发问时,总会有几位发问者对所讲的提出不满足的感受。「当我们提出『和理非非』时,我们对社会的现况能改善了甚么?要我们等,等十年?大家都看过《十年》这电影,本来以为十年后才会发生,但其实今天已发生了。等十年后,社会只会变得更差,而不是更公义更公平。」


 「时势真恶」(摩五13,《十年》引用)。的确,这种感受,不只是你有,我也有。「八三一」人大的决定,将假普选定为真普选。立法会不公义的组合,使政府可以为所欲为,只要数够票便可。最近特首女儿搭飞机一事,与一些高官滥用职权的事,建制人士那种「护主」的荒谬言论,都令我们心中感到忿怒。记得当立法会财委会通过高铁拨款,又有某位议员在自己的面书上写上,「自己投票赞成拨款,但会追究高铁用款」时,网民在网上除了加上「嬲嬲」外,还加上粗口。留言者不乏基督徒,名单中也有我所熟悉的人。不单他们有这忿怒,其实我也想给他们一个like,因为在我心中实在也有怒气。从圣经的角度来看,这怒气也可以是心中的暴力。


 所以,虽然我也不赞同暴力,但也会体谅示威者。当然我也体谅在暴力事件中另一方面(警察)所用的过份暴力。其实要怪责的,最重要的是政府的施政,并且所用寸步不让的强硬方式,只有将社会推向更撕裂和对立的境况。亦因此之故,在我写的《香港家书》,我没有对发动暴力的人(无论是警察或示威者)予以谴责,只是指出暴力并不能彰显公义,重要的是希望政府能回心转意。当然这是难的。另外,就是想藉着一些美善的事,例如林淳轩和一位警察所说「不会放弃年轻人」,希望大家都能朝这美好方向,建立警民之间的修和。


 暴力,并不能彰显公义,从一个非官方但算是中立的民调,年初二的暴力,不赞成示威者和警察的暴力,双方都有差不多超过四成人。暴力亦不能够带来改变。那为甚么要为此负上刑责呢?


 面对今日的局面,当权者的强硬,议会的暴力,我们可作甚么呢?我也没有答桉,因为我没有政治智慧。我只是一个牧师,并不是有牧会的智慧,而因为这是我的呼召,我的职责。只是有一些经验而不是智慧,可与大家分享。


「教会成为教会」的意思


 「教会成为教会」,这句说话在最近不少研讨会中都有提出。这句说话来自美国的神学家侯士活(Stanley Hauerwas)。以下引述侯活士一些说话:


 「说得极端一点,我认为教会首要的社会/社群伦理任务,就是要成为教会(僕人的群体)。这主张听来似乎只顾自己──除非记得教会之所以为教会,是因教会在这世界中忠心地彰现出和平的国度。教会不带有一社会/社群伦理,教会就是一社会/社群伦理。(《和平的国度》,页147-148)


 「教会──这些人能够忆起和讲述我们在耶稣裡所找到的上帝的故事──首要的社会/社群任务,就是要成为教会,因而能帮助世界明白自身是世界。固然,这世界是上帝的世界,乃是上帝美善的创造,因其仍受到上帝之美善所约束,也因而更显受到罪所扭曲。因此,教会要成为教会,并不是要反抗世界,而是要尝试表明世界作为上帝美善的创造而理应是其样子的。」(页149)


 「教会首要的工作不是让世界成为更公义的世界,而是让世界成为世界。」(《异类侨居者》,页236)


 教会要成为教会,是「要让世界知道它需要救赎,明白它是破碎、堕落的,那方法就是让教会帮助世界狠狠地撞上某些与世界所能提供的截然不同的东西。」(《异类侨居者》,页99)。


 侯活士「教会要成为教会」这句说话引起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不过我个人的了解,这句说话并不表示教会不关心社会,只是告诉我们,教会在社会中是另一类政治实体。教会因她所活出的,成为社会的挑战。


教会可以实践的三样事


 教会不会做的,是成为政府的承办商,替政府做事。教会不应成为政府或政权的一部份,为政府或政权背书。教会可以做或应做的,我想有三方面可以去学习去实践的,以挑战现今社会的情况。


 一、以谦卑宽容保持合一,挑战社会的撕裂。


 「要意志相同,爱心相同,有一致的心思,一致的想法……」(腓二2,《和合本修订版》,下同)合一并不表示统一或河蟹,而是能学习耶稣基督的心。「凡事不可自私自利,不可贪图虚荣;只要心存谦卑,各人看别人比自己强。各人不要单顾自己的事,也要顾别人的事。」(腓二3-4)「顾别人的事」,我相信包括了明白别人的想法,也尊重别人的想法。


 不少人以为雨伞运动带来教会的撕裂,但我个人不认同。雨伞运动只是将埋藏在表面和谐而并不和谐的教会显露出来。因为教会少谈政治,多谈个人的灵修。不少关心社会的信徒,特别是年轻的一辈,感到无法在教会中得到这方面的牧养。雨伞运动将这种失望显露出来。


 教会与社会一样,会友中政见不同。在雨伞运动后,我所事奉的宗派作了一个教会内的调查,约有六成会友支持这运动,有四成不赞成。这与香港社会对支持民主和支持建制的比例差不多。虽然政见不同,但是大家都是想得到教会的牧养和启迪。可惜教会因所谓的「政教分离」或是「政治中立」为由而避免在教会中讨论。教牧更不愿表态。


 但我觉得教会毋须如此。教牧同工必然有他的立场,假若不能与人分享的话,那又怎可以与人有团契相交呢?最重要不是将自己的立场强加于教会整体和个别信徒身上,当然更不是用圣经来支持自己的政见。教牧同工可以与信徒一同从圣经,历史(教会和世界的历史),社会的现况,一同去探讨不同的看法。因着每个人的政经背景不同,可能得出来的结果不一样。大家去学习彼此尊重和接纳不同的意见。


 二、以仁爱怜悯拥抱公义,挑战社会的不公。


 「行公义,好怜悯……」(弥六8)


 怎样才算是公义呢?我相信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所以所谓争取公义,是谁的公义呢?


 圣经没有为社会的公义下一个标准或定义。在赛六十五17-25,新天新地的描述中有这几句(第20-21节),这几句可以说是表达出上主对社会一个期望:


 「那裡没有数日夭折的婴孩,
 也没有寿数不满的老人;
 因为百岁死的仍算孩童,
 未达百岁而亡的算是被诅咒的。
 他们建造房屋,居住其中,
 栽葡萄园,吃园中的果子。」


 圣经没有指出人人平等(例如:人人都会有一票),或是人不会死,只是指出孩童可以健康成长,老年人活得长寿,也必要活得有尊严;居者有其屋(没有指出是租或买),作工得工价(没有讲最低工资或工时)。


 为甚么圣经没有定下标准,相信时代社会处境不同,怎样才是公义公平都可有不同。当社会愈富裕,对弱势的人应有更多的支援和关心。只可惜,社会愈富有,贫富悬殊距离愈宽。香港便是一个例子,亦因此引起大家看到社会的不公,希望社会能改善。


 但有时要社会改善,达成共识实在不易。有时要经过实践才可以找到方向。我想举一些例子。


 记得今年初有几天很寒冷。有几间教堂决定打开教堂让露宿者可以来避寒。循道卫理香港堂是其中一间。同工问我意见,初时我也问:「有没有这需要呢?」我以为政府应该有避寒中心的设立,但原来在港岛区只得两个,而且是很不方便的地点。


 连这么简单的问题,政府都没有安排好。可见单凭政府力量,社会中很多应该做的事也不会做得好。教会作为社会一份子,可否献出些微力量?


 其实香港的发展,无论是社会福利、教育或医疗,有今天的成果,教会贡献不少力量。在社会缺乏资源的时代,教会提供了不少先导性的工作,后来社会资源多了,政府慢慢承担了这些工作。


 今天教会承办了不少社会福利或教育工作,我们也当反思我们所作的,有没有基督教的信念在其中?今天社会资源丰富,但处处显出不公义的社会,教会与其他人士要争取公义的同时,会否先为贫穷弱势的人先多做一点事?


 「行公义,好怜悯……」(弥六8),「公义」是「行」出来,在实践中去体会。当教会信众能更多关心怜悯社会中贫穷弱势的人时,也会更多明白「甚么是公义」。

 三、以民主沟通建立共识,挑战社会的专制。

 耶稣说:「外邦人有君王作主治理他们,有大臣操权管辖他们。但是在你们中间,不可这样。你们中间谁愿为大,就要作你们的用人;谁愿为首,就要作你们的僕人。」(太二十25-27)


 圣经中没有谈及民主,但假若人有作僕人的心态,除了没有「特权」、「特事特办」这风气外,还会接纳更多的民意,聆听他人的意见,民主精神会显现出来。


 当然谈到教会民主化,其实教会内的制度也值得检视。不过不在这裡谈。我要谈的是教会在社会民主的过程中可以做的事。


 最近教会圈中正在讨论特首选举中,一千二百人当中十席的问题。有人赞成要弃席,有人觉得弃席是不负责任。我个人觉得弃席与否,并不是一个负责任与不负责任的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选择。虽然我也觉得这小圈子选举,是否弃席,根本影响不大。但要朝向更公平更民主的选举,基督教界可考虑首先放弃,作为示范,就如上文所说的,要拥抱公义,教会先实践学习行公义。


 弃席与否,过程比结果更重要。这不是宗教领袖的事,既然是基督教界,基督徒有份给予意见和参与反思更为重要。其实基督教协进会应该广泛谘询基督徒的意见,但相信不易做。不过,我所属的宗派教会决定在会友中间用问卷作出谘询。


 虽然知道是小圈子选举,协进会在多年前同意承担选出十席,希望这只是过渡,在真普选推行时可以取消。不过,在这过程中,我们先推行教内普选,希望也可做示范作用。但可惜,不少宗派教会,有些不知情,有些因「政教分离」而不参加,结果参与的基督徒人数不多,并产生很多问题。但如果更多教会愿意参与时,除了可使选中这十席比较公平外,我个人相信也可以是对社会起一种示范作用。


两齣电影的启迪


 一、《十年》:「时势真恶」,是不会消失的。电影并没有因这事实叫人对社会灰心,而是存着盼望,「为时未晚」。特别是电影中最后一部份《本地蛋》:在不能卖禁书的压力中,一个书店老闆仍留下不少禁书。这是否铜锣湾书局所发生的事的反射?一个小学生能独排众议,没有跟随其他同学反对「本地」。电影得奖,引起争议,怎样才是「最佳电影」。但在政治利益的压力下,电影仍能得奖。这是否投票者的政治表态?


 「光照在黑暗裡,黑暗却没有胜过光。」(约一5)虽然社会政治气氛令人感到有点沮丧,但让我们心存盼望。努力做好自己的本份。


 二、《选老顶》:电影用黑社会的选举来讽刺香港社会的小圈子选举。最后大家决定进行小圈子提名,一人一票选老顶这「假普选」。既然是「假普选」,当然幕后操纵是必然的。由于两大帮派彼此对垒,使幕后操纵更具成效,结果当然是两败俱伤。


 我的反思是:无论是特首或立法会甚或是区议会选举,假若真的有「普选」,我们是否有智慧,想想怎样去争取最大的民主,而不是高举个人的主见?我们又能否在彼此尊重和公平竞争下去学习实践普选呢?选举是去攻击对方,找出黑材料,抑或只是将自己的优胜,和平的去演绎出来?


(本文综合自三月十七日及四月九日于「公理汇研」所主办的「暴力/勇武抗争的信仰反思」研讨会讲稿)


http://christiantimes.org.hk,时代论坛时代讲场,2016.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