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伞下的抗争与灵性



11/19/2014

作者:胡露茜


经过差不多两个月的佔领日子,雨伞运动对于每个香港人或多或少都有不同程度的影响或冲击。而各人对雨伞运动的观感及评价,亦随着个人所选择的角度、位置、立场和体验而有很大差异,甚至对立和撕裂。

其实,耶稣和他的门徒,亦经历类似、甚至更严峻的对立和凶险的政治情境,当时统治犹大全地和整个地中海沿岸的罗马帝国,基本上就是凭着强权、压迫和威吓的政治手段来维持的政权,而这亦是基督福音孕育和诞生的社会与政治背景。


究竟耶稣是如何面对这种对立和威吓的政治现实?


马太福音第十章34-39节,是普遍信徒最难理解和接受的。让我们尝试进入耶稣当时的处境来理解这段经文的意思。马太福音九章末段提到,耶稣走遍各城各乡,宣讲天国的福音,但见到许多困苦的人就动了慈心,认为要收成的很多,但收割的工人少。所以在第十章1- 1 5节,耶稣便召集十二个门徒,赐给他们赶鬼和医病的能力,差遣他们传「天国近了」的福音。


跟着,16-17节,耶稣提醒门徒要灵巧像蛇、驯良像鸽,因为他们面对的处境相当凶险,耶稣说:「我派遣你们出去,正像羊送进狼群,当心,有人会拘捕你们,带你们上法庭,且在会堂裡鞭打你们。」21-23节,耶稣还说:「兄弟要出卖兄弟…儿女要跟父母作对,并且害死他们。为了我,大家要憎恨你们;但是那忍耐到底的人,必然得救。」


26-29节,耶稣鼓励和安慰门徒,不要怕他们,那只能杀害肉体,却不能杀害灵魂的,不用害怕;要惧怕的是上帝。


回到今日选读的经文34-39节,我们会明白耶稣当时面对的社会,是非常黑暗、暴力和撕裂的状况,耶稣说:「不要以为我是带和平到世上来的,我并没有带来和平,而是带来刀剑。」我的理解是耶稣带来的和平,并非那种掩饰黑暗和不公义的表面和谐,选择跟随耶稣及天国福音的人与选择跟罪恶势力同流合污或因害怕和自保而选择妥协、沉默的人之间一定会有矛盾。所以耶稣说:「那爱父母和子女胜过爱我的,不配跟从我;那不肯背起自己的十字架来跟从我的,也不配跟从我,胜过爱我的,不配跟从我,那想保存自己生命的,反要丧掉生命,那为着我失掉生命的,反要得到生命。」


这段经文另我想起年轻时跟随郭乃弘牧师一起读德国神学家潘霍华的《团契生活》时,我一直沉醉于作者第一句开场白:「看哪,弟兄(姊妹)和睦同居,是何等佳美的事。」(诗一三三1)忽略了后面一段重要的说话:「一个基督徒,不该认与其他基督信徒生活在一起为当然的事。耶稣基督却生活在其仇敌中。」


踢着潘霍华引用路德说:「上帝国是要在你们的仇敌中。凡不能接受这种观念的人,乃是不愿意属于基督之国的人,他要生活在朋友的圈子裡,坐在玫瑰和百合花上,不与恶人同处,而与虔敬的人相偕。啊,你们这些出卖基督,亵渎基督者,如果基督的生活像你们现在所生活的,谁还能得救呢?」


按潘霍华的理解,耶稣基督降生来到世上的目的,是将和平带给上帝的敌人。所以基督徒关社必然会面对冲突,甚至暴力的挑战,问题是我们如何将和平带给上帝的敌人?


冯炜文在〈期待神在香港作大事〉的文章(《时代论坛》1192期)中,对基督徒如何思考敌人有以下的见解:


「⋯⋯也许有些读者认为基督徒不与人为敌,不应有敌人。其实,这只是中产教会的教训及文化,圣经从没有这想法。诗篇作者的祷文,充满『敌人』的论述。耶稣看有『敌人』为理所当然,若受人人的称讚,这人便有祸了。跟随基督的人,不是要没有敌人,乃是要学习如何爱仇敌。这是最考究的工夫了,我仍在学习」。


冯炜文在〈被罪者〉一文指出「人不单是罪人,也是被罪者。就是人犯了罪,也是被罪恶所侵犯。对一个罪人,福音宣告:认识你的罪性,在上主面前谦卑认罪;对一个被罪者,福音宣告,确信你是有价值的,向那些剥夺你价值的力量反抗,并得着力量。」


从「被罪者」的角度看,香港的雨伞运动就是新一代年轻人重拾人的尊严和价值的一种觉醒运动,亦是一种抗争的运动,就是与敌挡上帝的罪恶势力抗争,并宣告:「天国近了,你们要悔改」的福音。


然而为正义而抗争的朋友,虽然甘愿背起十架,走捨己牺牲的路,但抗命者仍须承认,自己纵然怀着伟大的理想和抱负,但始终会有人性软弱的时候,以致迷失方向,堕入虚幻的的自我膨胀;所以要时常警醒,检视自己和运动的手段是否偏离初衷,例如团体之间的内讧问题、运动所争取的民主精神,是否能够身体力行地实践出来?我们是否愿意包容和尊重不同的意见、是否体谅受佔领影响的市民的难处、是否能够走出二元敌我的矛盾思维等。


最近在脸书读到一段来自台湾的消息,关于释昭慧法师出席一个公开讲座时,有参与者因某位社运朋友自杀,感到很心痛,又悲愤和无力,便请教法师该如何面对。法师说:「社运这条路比做慈善更加辛苦,若没有一个机会好好照顾,保护自己的心,而进入这个社运的场景,很容易会受到伤害。因为社运很多情况都要面对着负面的情绪,容易令人愤怒、不安,和沮丧;有些人就选择逃避,说:『这么烦这么痛苦,我不管了、我不再参与了!』但释超慧法师说:不是再不参与,而是在参与当中,你如何学习去修习、去好好护念自己的心灵。」


我对她的说话非常有共鸣。因为唯有这样,我们才可以从这个运动中跳出来,看看自己的需要,看看这个运动和自己内心的一种脆弱性,这种脆弱性反过来也是一种动力。我们面对强权时,不是要遇强愈强,或是以暴易暴,而是愿意在经历到自己的脆弱时,去正视、照顾、和安稳它,这就是抗争中的灵性修练。作为基督徒,我们更要透过不断祷告,将抗争视为一种修行,以僕人的样式,放下自我的得失荣辱,让上主的大爱感化和陶造我们。因为我们要知道并承认,我们是被罪者,也是罪人。


虽然香港至今仍未争取到真普选,但我们都上了一次实战的公民教育课。作为基督的信仰者,我们深深经历到这个超乎人可以想像和控制的历史时刻,当我们所谓正常的社会与生活秩序被干扰时,亦是我们积极期盼及以行动去促进主国降临的契机,让这个城市重新思考、淨化和选择什么才是生命的真正意义和价值,从这角度看,佔领运动亦是一场灵性更新的运动!


(本文为作者于今年11月9日在中华基督教会深爱堂的主日讲章)


http://christiantimes.org.hk,时代论坛时代讲场,2014.11.16)